杨继震老师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是常武地区出了名的总务主任。他头上的光环不少，什么“红管家”、“省先进工作者”、“省劳模”、全国“五讲四美”积极分子，诸如此类，不下数十项。他的先进事迹屡屡见报，不下数十次，但在我们学生的眼中，杨继震老师始终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 杨继震总务是我初二时候从南夏墅小学调到前黄中学教生物的，他住在图书馆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，房子里陈设简陋，一张木板床，一张代替办公桌的双人课桌，屋角里整齐地排放着锯子、斧子、锄头、钉钯等工具，床底下黑乎乎的，大概是几只放衣物的木箱子。他的办公桌上却雄赳赳地站立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。野鸡歪着头，扑闪着两只眼睛看着我们，似乎要向我们卖弄它头上美丽的冠毛；长长的尾羽，全是一圈圈翠绿与金黄相问的光斑，漂亮极了。我们常趁杨总务外出的时候，挤在窗户口看。我们“咚咚”地敲窗户，嘴里发出了“嘘嘘”声，想惊吓野鸡。奇怪，野鸡就是不跑，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只野鸡是死的，是杨总务亲手剥制的标本。有一次，我们几个人正在窥视，杨总务回来了。他说：“你们挤在这里看野鸡?来来，我开了门进去看，不过只能远远地看，不能动手摸。”杨总务告诉我们标本身上喷洒了防蛀的毒药，人误食会中毒。

       我问：“是你做的，这样活龙活现?”

       杨总务说：“这不难，你们想学吗?等你们长大了，我教你们。”

       这大概是现在前黄中学蔚蔚大观的动物标本馆的初创。有一次杨总务听说有人从北方买回来一张整熊皮准备做大衣，杨总务把熊皮两边折过来缝好，中间塞上砻糠，仅仅两天时间，一只憨态可掬的老棕熊就站在他的屋子里，棕熊的眼睛是用两只废灯泡做的，看上去闪烁有神，很有精神。我们几个同学常挤在杨总务的屋里看熊，自然我们不敢靠近，怕一不小心中毒。我们都称赞杨总务手巧，做得忒像。杨总务笑着说：

       “小鬼，熊就是这样的样子，有什么像不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 杨总务一高兴，就叫我们这班小同学叫“小鬼”。小鬼，应该是我们这里对小孩的亲昵的称呼。杨总务制作的这只棕熊，现在仍呆里呆气的站在省前中的动物博物馆里。

        杨总务开始制作标本的时候，我不知道他心中是否有一个构建动物标本馆的总体目标，自己日积月累的朝这个目标努力，我想应该是有的，只不过没有事先讲出来而已。省前中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校园里创建教学植物园，也是从他五十年代初期默默地开始的，他只要听说哪里有什么校园还没有的树种，他总要千方百计弄来栽在校园里。校园里有一棵日本绣球花，十分名贵，每年春天满树都开着球形的花，洁白洁白的，每朵足有海碗口那么大，而且散发出阵阵幽香，是杨总务托人弄来的；校园里东一棵，西一棵绿荫如伞盖的盘槐，有数十棵之多，是杨总务从外地剪回来的枝条亲自借接的；校园里有数十棵各种品种桂花，有银桂，有金桂，还有一年开数次的四季桂，每年重阳节前后树树桂花齐放，诺天的校园里处处浮动着馨香，也是杨总务的功劳。

       我是文革结束后回母校工作的，文革中母校摧残相当厉害，高考恢复后不少学生拥进学校，要求参加高考复习，学校里设备、设施远远跟不上。当时电力供应不足，日常用品也紧张，学生晚上照明全用罩子灯，一张课桌一盏，勉勉强强可以看书做作业。灯罩是易耗品，也是紧俏商品。杨总务知道我从溧水回来的，溧水是丘陵地区，经济较落后，一般人家只用自制的小煤油灯，不用罩子灯，他请我在溧水设法购一批灯罩。说来也巧，我刚好有一位女学生在百货公司工作，我去电话联系，说她手头就有货。杨总务很高兴，催着我第二天就动身：   

      “我总算拎着猪头拜到庙门了。这东西紧张，我去教务处给你调课，明天就去溧水。”    “我一个人去?”

       杨总务没有立即回答我，他考虑一下，说：“我陪你去。灯罩这东西是易碎品，路上不好拿，一碰就破，两个人方便一点。”

       就这样，第二天我们来到溧水，找到在溧水百货公司的工作学生傅晓梅，傅晓梅告诉我们最多只能给我三百只灯罩，因为仓库里只有三百只。杨总务提出来请傅晓梅想想办法，再给我们组织一点，傅晓梅感到为难。她说：    “杨老师老远赶来，我库里的灯罩全给了你们，不然我最多只能给你们二十只。”

       我说：“晓梅，我们学校住校生近1000人，300只灯罩一周都用不到，是否请你和百货公司领导商量一下，看看能否从附近百货公司调拨一点。”

       傅晓梅想了一下，说：“灯盏我们这里也是紧俏货，别的地方也难调拨。我们仓库里有10盏汽油灯，是锡剧团定购的，你们要可以匀几盏给你们。”一听说有汽油灯，杨总务高兴得一连声说，要要要，至少给我们8盏。

        傅晓梅一口答允了。傅晓梅一定要请我们去她家吃晚饭，杨总务一再摇手，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麻烦我的学生。我和杨总务在小吃店各吃一碗面，我便陪着他去拜访溧水县教育局负责物资采购的老丁。老丁是我多年老朋友，他热情地接待我们，我说明了来意，老丁直爽地说：

        “你们要采购什么，说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 杨总务说，我们要购一台发电机，购一百套课桌。

        老丁说：“发电机溧水元货，溧水机电公司前几天进了两台功率较大的电动机，可以代发电机用。你们想要我出面给们联系。课桌，溧水也缺，我们自己还安排不过来，一张也不能给你们。不过安徽当涂博望镇木业社有货，三天前我去看过，质量还可以，不算贵，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。”

听说博望有课桌，杨总务高兴得眼睛发亮，杨总务怕夜长梦多，第二天我们退掉预售的回常州的汽车票，直奔安徽当涂看货，谈价格。谈价格杨总务很内行，他绕课桌转了两圈，一下子就报出用的是什么木料，这种料多少钱一立方，一张课桌用多少木料，加上人工工资，用电的电费等，杨总务说：   

       “每张成本6元，我们给10元，每张课桌你们尽赚4元钱。利润相当不错了。”这个价把他们的每张的报价砍掉10元。木器厂的厂长一下子惊呆了，想不到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半老头这么精明，说得分毫不差。他上前紧紧握着杨总务的手说：“你是行家，想不到你们江苏人都利害，你比溧水的丁老师还胜一筹。”   

       “怎么样?就这个价，我们成交?”   

       “还能怎么样?我们本想多赚点酒钱。你们江苏的洋河大曲好，我们这里人都喜欢喝，就是老缺货。”

        杨总务笑笑说：“洋河大曲好办，我们来运课桌时带几十斤来，送给你们，不过仓库的课桌全给我们。”

       木器厂厂长高兴地答允了。我们付了定洋，当天就赶回溧水。第二天一早回学校。    在回来的路上，杨总务一再说，这次他来对了，这趟差解决了不少问题，并且一再叮嘱我给傅晓梅和丁老师写信，向他们表示感谢。回到学校，仅两天，我陪杨总务第二次上溧水，这次是坐着运课桌的卡车去的。出发前，杨总务从前黄供销社购了一坛60斤的散装洋河大曲，一元一斤，我见杨总务付了钱，没有开发票，便提醒他，他说：“不用开发票，酒是我送的人情，不报销。”60元钱在那时不算小数目，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9元。杨总务为了学校，大概经常这样吧。看着杨总务，我心里十分敬佩。

       一路上，杨总务心致很高，我问杨总务这批课桌便宜不便宜?

       杨总务说：

       “怎么不便宜，我们这里没有货，有货的话，一张课桌至少要20元，我们这批课桌为学校节省了1000元。”

        总务一向算的是学校里的大帐，从来不算自己的小帐，这一次他就送掉了将近一个月的工资。

随着拨乱反正的深入，教育发展很快，学校基建任务繁重，前前后后自然是杨总务最忙。学校准备建造一座四层的教学楼，为了采购高标号水泥，我陪杨总务跑了两趟无锡。杨总务又叫我设法采购建筑钢材，我却一筹莫展，后来杨总务通过多种关系找到了×××钢铁厂的校友，采购了一部分钢锭，钢锭运到无锡加工成建材，然后运回学校。一次杨总务对我说：

       “这次去×××钢铁厂收获很大，还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。”   

        杨总务说，和钢厂那位校友闲聊时，他的妻弟在外地工作，还没有结婚，最近有希望调回家乡，希望杨总务保大媒给他介绍一个对象。杨总务一口承诺，回校后和校长商量，我校也需要这样的人才，于是便通过教育局人事科把他调入我校，杨总务又热心地穿针引线把自己远房亲戚的女儿介绍给他，前后不到一年，完成了这段姻缘。钢铁厂校友十分感激杨总务。

我说：“杨总务，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 杨总务说：“我答应了人家，尽量做到。不过机缘也巧，居然各个方面都顺利。”

杨总务1984年退休，一直住在学校不足40平方米的小单元房里，屋后有一小块地，种了不少名贵的花花草草，屋前屋后培植350多盆的盆景，还养了十多只各色的猫，这些猫都是被主人抛弃的无户猫，他供它们吃，给它们做舒适的窝。这些猫在杨总务面前很乖巧，常常围着杨总务献媚。我有一次开玩笑说：   

        “杨总务你成了真正的猫司令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 杨总务笑笑说：“整天和小草小花小猫生活在一起，自在，舒适。”

应该说，杨总务退休后，才真正摈弃了杂务，搞起自己的本行业务。今年已93岁高龄了，生活得仍很健康，很开心。

 

摘自：杨金达著《凡人剪影》